臺北州立臺北一中與臺北二中：戰後校名變遷
Perfectural Taihoku first high school and second high school : changes of school names after World War II
二次大戰結束後，國民政府接收臺灣。接收後各地公立中學校更名模式有下列幾種：
臺南 - 日治時期臺南一中以日本人就讀為主、臺南二中學生以臺灣子弟較多。接收後原臺南二中改為省立臺南一中，原臺南一中更名為省立臺南二中。
臺中 - 臺中州立臺中一中為臺人士紳倡議設立，供臺籍學生就讀。臺中二中設立時間較晩，日人學生較多。戰後二校維持原名。
高雄 - 戰前的高雄一中、二中，戰後仍維持原一中、二中名稱，後合併為省立高雄中學。
臺北 - 戰前的臺北一中與臺北二中，接收後改校名為建國中學及成功中學，一中與二中校名消失。
鄉野傳說：
筆者多年前就讀建中時，曾聽聞一個關於校名的傳說：戰後原來要採用臺南模式，將臺灣人學生較多的二中改名省立臺北一中，日人學生佔多數的一中則改為省立臺北二中。但兩校相持不下，都想爭取臺北一中的校名，後來為平息爭端，不使用一中、二中的校名，兩校分別改稱省立臺北建國中學及省立臺北成功中學。
尋看建國中學和成功中學的官方校史，對戰後初期校名的變化分別有記述如下：
成功中學 -
學校官網上 校史 的記述：
1945年(民國 34年) 8 月臺灣光復，臺籍教師林景元先生偕耆宿魏清德先生共同接掌校務
1946年(民國 35 年)學校奉令更名為「臺灣省立臺北第二中學」，後眾議定名為「臺灣省立臺北成功中學」，乃寓抗戰勝利建國成功之意，並以資紀念鄭成功驅荷開臺。
建國中學 -
學校官網上 建中簡史 的記載：
1945 年戰後， 國民政府接收臺灣，原有臺北一中、三中、四中之臺籍學生合併一校上課，並於12月6日舉行隆重開學典禮，是日乃成為校慶紀念日。隔年初，教育部定名為「臺灣省立建國中學」。
兩校官網都完全沒有提到傳說中的更名爭議。
然而在 《建中世紀 》 和《 成功九十 濟濟國士 》 這兩本百年校慶及九十週年校慶的學校官方紀念專刊中，可以看到比較多的蛛絲馬跡：
建國中學 《建中世紀 》百年校慶專刊 -
36年1月的《建國·創刊號》中，杜仰山先生所作《臺灣省立建國中學校史》有以下記載： 「第斯校在日人時，原號一中，規模已具。奈客夏遭經轟炸，受害之大，洵為吾省各學較之冠。敗瓦頹垣之外，破窗壞舍之中，難堪寓目焉。莘莘學子，歧路傍徨，何適何從，痛定思痛，初喜諸有志學子，聯一中三中四中之臺生，或假日新，或假永樂兩國民學校，延諸生而教。繼賴諸家長先生，念諸子之勤勉，不惜精神物質。合前記三校生於日新，當十二月六日，舉隆重開學典禮焉。」
根據《創刊號》中林明晰《建國誕生之回顧》一文所述。…… 十二月六日星期四下午於禮堂舉行一、三、四中聯合開學典禮。除全校師生及家長外，原三、四中校長亦到場觀禮。本校日後即以此日作為校慶紀念日。……
於日新國民學校上課才八日。省教育處下令將臺北一、二（三？）、四中本省學生合併為臺北第一中學校，暫於舊臺北第四中學校校舍上課。本來於接收後，政府將原第一中學校改為仁愛中學，容納日籍學生，故此時第一中學實與仁愛中學毗鄰而居。接獲命令後，聯校全員即於12月14日星期四下午舉行大清掃，而後解散學校。次日（15日），全校師生齊集舊四中正式上課，校長由舊四中校長小林敏郎暫代。至次年（1946）一月17日，籍貫臺灣，畢業於日本東京高等師範學校，曾任臺北州立臺北工業學校教師的張耀堂先生受命擔任校長。當時舊臺北二中的同學認為本身是以臺灣人子弟為主的學校，而一、三、四中則以日人子弟為主。自認理當繼承「第一中學」之名，因而對於教育處之做法至表不滿。張耀堂校長努力奔走，盡力交涉。教育處決定廢止舊有一、二中之名稱以息爭端，本校遂於是年一月廿八日正式改名為臺灣省立建國中學（第二中學則改名為臺灣省立成功中學），爭議方告平息。張校長任職僅八個月即因事去職，任內之事，除弭校名之爭外，可考者不多，…… 至於其他，只有「勤勞校務，苦爭校名」八字而已。
成功中學 《成功九十 濟濟國士 》九十週年校慶專刊 -
1945年8月15日日本政府宣布無條件投降，由當時在校之臺籍林景元、林恩惷(即林子惠)與陳日燉三位臺北二中教師，偕同耆宿魏清德，共同接掌校務。10月25日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教育處成立，為當時臺灣省最高教育機關，其第三科執掌中學及職業教育。政府為進行學校之接收，分別頒定「省立各級學校接收須知」及「新任校長接收須知事項」，作為接收之依據。在這規定之下，臺北市內的州立中學校由省教育處直接派員接收。
教育處接收臺北二中後，1945年12月隨之改名為「臺灣省立臺北第二中學」。因日治時代以日本人為主體之臺北一中於日本人離臺後，許多校友認為學校應正名為第一中學。後經地方人士與主管機關之協調，決定以「建國、成功、和平、仁愛」替代「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的校名，於1946年1月更名為「臺灣省立臺北成功中學」。
二次大戰結束，國民政府接收臺灣後，本地報紙 臺灣新生報 (長官公署接收臺灣新報後成立，隸屬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宣傳委員會 ) 與 民報 (1945-1947 社長為林茂生) 兩家報紙上有關臺北一中、臺北二中的報導摘錄於下 :
臺灣新生報
1945.11.15 第二版
舊總督府直屬學校 一律首先改訂名稱
各州廳公立學校，暫時沿用舊名，俟州廳接管工作完竣，地方行政機構正式成立後，再行分別改訂名稱。
圖 1. 改定本省公立中等學校校名表 臺灣新生報 1945.12.7 第二版
1945.12.7 第二版
中等學校名稱改定 全省共計六十八所
改定本省公立中等學校校名表 (摘錄)
原校名 改定校名 備註
臺北州立臺北第一中學校 臺灣省立臺北第四中學
臺北州立臺北第二中學校 臺灣省立臺北第二中學 原有日籍學生移至省立臺北第三中學
臺北州立臺北第三中學校 臺灣省立臺北第三中學
臺北州立臺北第四中學校 臺灣省立臺北第一中學 容納原有第一第三第四中學本省籍學生原有日籍學生移至臺北第三第四中學
臺中州立臺中第一中學校 臺灣省立臺中第一中學
臺中州立臺中第二中學校 臺灣省立臺中第二中學
臺南州立臺南第一中學校 臺灣省立臺南第二中學
臺南州立臺南第二中學校 臺灣省立臺南第一中學
臺北州立臺北第一高等女學校 臺灣省立臺北第一女子中學 原有日籍學生移至省立臺北第四女子中學
臺北州立臺北第二高等女學校 臺灣省立臺北第三女子中學
臺北州立臺北第三高等女學校 臺灣省立臺北第二女子中學 原有日籍學生移至省立臺北第三女子中學
臺北州立臺北第四高等女學校 臺灣省立臺北第四女子中學
(筆者註：但在日後的校長派令上〔1945-12-31〕，臺北州立臺北一中、二中的改定校名和這個公布在報紙上的改定表並不一樣)
圖 2. 校名改稱問題解決 全部一中に編入 臺灣新生報1945.12.17 第四版
1945.12.17 第四版 臺灣新生報日文版面
校名改稱問題解決 全部一中に編入 各中學校の本省人生徒
校名改稱を繞ぐる臺北二中生の騒きは十五日敎育處より 「新一中には臺北市内の州立各中学校における本省人生徒を以て編成する、追て正式に發表するから落着いて勉強されたい」 との言明によつて解決生徒らは滿足して学業を勵むに至つた
中文大意如下:
因改定校名引發臺北二中學生騷動，教育處十五日宣布「臺北市內各州立中學校本省籍學生將編入新一中，稍後會正式宣布，請冷靜下來認真學習。」 望此提案能解決爭議，學生能專心學習。
1945.12.23 第二版
長官公署續派中學校長八人
本省省立各中等學校校長，前已派定十五人 …… 又聞省立臺北第一第二兩中學校長正在接洽中，日內亦可決定云。
民報
圖 3. 二中學生 希改校名 民報 1945.12.14 第一版
1945.12.14 第一版
二中學生 希改校名
臺北二中學生代表，每向教育處陳情，希望改稱為一中。十一日曾開父兄大會，均贊同其主張。但當局尚無明答。一學生代表說：我們希望將向來一、三、四各中學生全敷與二中學生合為一塊稱為一中，以洗從前差別之惡習。並沒有優越或排除別校之謬見。
圖 4. 省垣各中學 決定改名 民報 1945.12.18 第一版
1945.12.18 第一版
省垣各中學 決定改名
為省都之中學校問題，自日前，父兄會及學生間生起議論百出，去十六日於臺北大學(臺北帝國大學接收後，1945.11.15改名國立臺北大學，1945.12.15再改稱國立臺灣大學)，二中父兄會長林茂生氏，其他各父兄代表與趙教育處長會合討議，決定原二中改為一中，原一中三中四中之本省人學生合學二中，現在四中之校舍給新二中使用，新一中使用原有二中校舍。
1946.01.07 第二版
省立兩中學 再行改稱
關於中學改名，從前即有種種議論，乃將元第一、第三、第四各中學，校名改為省立第一中學，元第二中學，校名改為省立，兩校父兄，以為不妥，派代表向教育處建議，解當道為順應輿情，已許可以省立臺北第一中學，改為省立臺北第二中學，省立臺北第二中學，改為省立第一中學。
1946.01.21 第一版
省立第一中學父兄會 決議推選校長
念一日向教育處陳情 並欲報諸議決狀況
省立臺北第一中學為磋商補足教員其他事宜，於二十日下午二時，在同校講堂盛開父兄大會，……
三、校長問題 因林校長攀龍辭退校長之職，不得不迅速推薦後任，即滿場一致，共舉林德欽氏為校長。
……
於下午四時始告終，次即為對公署教育處陳情校長問題等，委員二十二名即時集於校長室，共推林茂生氏為父兄會會長，黃朝生、黃啟瑞兩氏為副會長，委員則舉洪長庚、陳天順、鄭松溪、王錦東、陳育毓、潘迺賢、林子惠、吳春霖諸氏，定二十一日下午二時，欲訪公署對范教育處長陳述父兄會所經決議云。
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發布的校長派令，是決定性的證據。刊載於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公報。
圖 5. 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令 中華民國34年12月31日 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公報 第2卷第1期（民國35年1月20日出版）
A.
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令 中華民國34年12月31日
派林攀龍代理本省省立臺北第一中學校長。 此令。
派張耀堂代理本省省立臺北第二中學校長。 此令。
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公報 第2卷第1期（民國35年1月20日出版）
B.
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令 中華民國35年1月4日
派林攀龍兼任本省省立臺北第三中學校長。 此令。
（本件派令未見登載於公報，但原件為民國35年1月26日派令原稿附件，圖12）
派張耀堂兼任本省省立臺北第四中學校長。 此令。
圖 6. 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令 中華民國35年1月26日 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公報 第2卷第7期（民國35年3月3日出版）
C.
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令 中華民國35年1月26日
新派省立第一中學校長兼第三中學校長林攀龍應予撤銷派令。 此令。
省立臺北第二中學校長兼第四中學校長張耀堂，另有任用，應予免去本兼各職。 此令。
派張耀堂為省立臺北建國中學校長兼省立臺北仁愛中學校長。 此令。
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公報 第2卷第7期（民國35年3月3日出版）
圖 7. 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令 中華民國35年2月8日 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公報 35年春季第1號（民國35年2月13日出版 ）
D.
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令 中華民國35年2月8日
本公署教育處督學何敬燁、吳國樑另有任用，應予免去本職。 此令。
派何敬燁為本省省立臺北成功中學校長兼本省省立臺北和平中學校長。 此令。
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公報 35年春季第1號（民國35年2月13日出版 ）
由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的派令可以確認：
臺北州立臺北第一中學校，接收後改校名為臺灣省立臺北第二中學（民國34年12月31日張耀堂校長派令），而後在民國35年1月26日，再改名為臺灣省立臺北建國中學（民國35年1月26日張耀堂校長派令）。
臺北州立臺北第二中學校，接收後的第一個校名是臺灣省立臺北第一中學（民國34年12月31日林攀龍校長派令），民國35年1月26日後，再改名為臺灣省立臺北成功中學（民國35年2月8日何敬燁校長派令）。
民國105年12月，臺灣省政府將行政長官公署時期的大批檔案解密，筆者數年前在網路上搜尋日治時期臺灣總督府資料時，發現了國史館臺灣文獻館的檔案檢索系統，試著用建中首任校長張耀堂校長的名字搜尋，找到上述A、B兩件派令的原稿掃描檔，然後去翻尋相關的校史及建校周年紀念出版品，最後印證了三十多年前高中時期，前輩及同學傳述的鄉野傳說。
圖 8.
圖 9.
圖 10.
圖 8、圖 9 、圖 10 中華民國35年1月26日 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令原稿掃描檔
當時臺灣新生報直屬於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宣傳委員會，關於臺北一中、二中校名爭議的新聞只有一則，寥寥數語且放在日文版面，臺灣民報則較多報導篇幅，全為原臺北二中方面的消息，或許跟社長林茂生教授是當時原臺北二中父兄會會長有關。
由臺灣新生報的報導看來，長官公署教育處的原案，打算讓原一中、三中、四中的臺籍學生合為一校，使用原一中校舍，改名省立臺北一中。（四中因成立時間晚，到大戰結束時一直都在一中校區內上課，預定校地是現在的臺北市松山工農）二中本來就是臺籍生占大多數，直接原校改名省立臺北二中。此案的確引起原州立臺北二中學生及家長（父兄會）的不滿。當時除臺北外的其他城市，大多將主要給臺灣人就讀的二中、二高女改名一中、一女中（臺南二中改省立臺南一中，臺南二高女改省立臺南第一女中，高雄二高女改省立高雄第一女中）。學生騷動，家長不滿，教育處先是放出消息，將所有本省籍學生都編入一中，要大家安心念書（1945.12.17臺灣新生報日文版），最後在原臺北二中父兄會陳請之後，民國34年12月31日終於發布的校長派令上，臺北州立臺北第二中學校改稱臺灣省立臺北第一中學，臺北州立臺北第一中學校則變成臺灣省立臺北第二中學。接下來應該就換原一中、三中、四中臺籍學生和家長不高興，因而才有省立臺北第二中學張耀堂校長「苦爭校名」，最後終於在民國35年1月26日塵埃落定，臺灣省立臺北第一中學改名臺灣省立臺北成功中學，臺灣省立臺北第二中學改為臺灣省立臺北建國中學。從此之後，臺北再無一中二中。
後記
目前可查閱到的學校校史、相關的人物及史實記述，對兩校戰後校名的紀載均不正確。
臺北市立成功高中九十周年校慶專刊中，紀載接收後校名定為「臺灣省立台北第二中學」。
臺北市立建國高中一百周年校慶專刊，則有如下記述：「省教育處下令將臺北一、二（三？）、四中本省學生合併為臺北第一中學校，暫於舊臺北第四中學校校舍上課。」
維基百科關於林攀龍先生的條目，有一段記載：「二次大戰結束後初期，他曾分別受邀擔任臺北建國中學校長、臺中一中校長及東海大學文學院院長，但他都予以婉拒。」此段引用自開拓文教基金會的林攀龍先生年表。年表原文如下：1946年 - 臺灣省教育廳發表林攀龍為建國中學校長，省立臺中一中家長會也希望他出任校長，他皆謙辭不就。
圖 11.
圖 12.
圖 13.
圖 11.、圖 12. 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派林攀龍先生出任台灣省立台北第一中學校長、兼任台北第三中學校長的兩件派令原檔。
圖 13. 撤銷派令的任免人員請示單（民國35年1月23日填）。其中的調動原因敘明：「查該校長四次請辭堅不允就擬請撤銷派令。」
圖 11.、圖 12.、圖 13均出自中華民國35年1月26日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令原稿附件掃描檔。
從民國34年12月31日，長官公署派任省立臺北第一、第二中學校長，直到民國35年1月26日，因學校更名，將省立臺北第二中學校長兼第四中學張耀堂校長免去本兼各職，改派為省立臺北建國中學校長兼省立臺北仁愛中學校長為止，這段期間省立臺北第一中學都處於無校長狀態。直到民國35年2月8日，長官公署才派教育處督學何敬燁擔任接收後首任校長。當省立臺北第二中學張耀堂向長官公署教育處「苦爭校名」的當下，省立臺北第一中學的學生與家長，只能靠自己發聲向教育處陳請。林攀龍先生謙辭不就任校長的省立臺北第一中學，最終更名為省立臺北成功中學。
本文圖片來源
圖1、圖2 臺灣新生報 民國34年12月 國立臺灣圖書館館藏微卷
圖3、圖4 民報 民國34年12月、民國35年1月 國立公共資訊圖書館數位典藏
圖5至圖7 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公報 民國35年2月 政府公報資訊網https://gaz.ncl.edu.tw/browse.jsp?p=G34240081
圖8至圖13 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檔案 國史館臺灣文獻館文獻檔案查詢系統 https://onlinearchives.th.gov.tw/index.php?act=Archive/index （本全宗檔案經臺灣省政府105年12月22日府民政字第1050001147號函同意概括解密）
